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观潮的螃蟹|花垣治“锰”的前生今生与重生

时间: 2024-04-17 22:57:57 |   作者: 注射液用卤化丁基橡胶塞

  湖南有个小镇叫“边城”,地处湘渝黔三省市交界处,因文学大师沈从文的作品而名声在外。

  鲜有人知道的是,这片“一脚踏三省”的土地,还有另一个名字——“锰三角”。

  湖南的花垣县,贵州的松桃县,重庆的秀山县——这三地不仅接壤,还盛产锰矿,其电解锰产量最高时曾占到全国的三分之一。仅花垣县探明锰矿储量就达3100万吨、铅锌矿储量1300万吨,位居全国前列。

  但曾因长期无序开采,三县的矿业污染持续加剧。2005年,上级要求当地政府引起重视并开展整治。

  从2005年至今,在将近20年时间里,湘渝黔三地政府对“锰三角”进行了多轮整治,采取了各种措施,也经历了反复,投入了大量人力、财力、物力。

  ▲4月11日,“锰三角”污染整治工作交流会在湖南湘西州花垣县召开。(石林荣/摄)

  今年4月11日,湖南省、重庆市、贵州省人民政府在湘西花垣县召开“锰三角”污染整治工作交流会。“取得重要阶段性成效,‘锰三角’污染治理进入攻坚期。”生态环境部相关负责人在会上表示。

  这不仅因为花垣矿产储量大,而且因为其开采时间久、污染程度高、产业链相对完整、财政收入对矿业依赖度大,相应的,整治难度也最大。

  花垣县发展矿业,始于上世纪70年代末。在“国有民采、有水快流”大背景下,花垣县成为投资者的“热土”,电解锰处于高价位时一度卖到每吨4万多元。

  从上世纪末到本世纪初,矿业经济一度成为花垣县的重要支柱产业,其收益最高时占到全县财税收入的70%。

  很早就涉足水泥、矿石等领域,后转型做农业的本地企业家——原花垣县兴银锰业有限公司董事长麻兴刚回忆,为了办矿、找矿,他在创业最艰难的时候,花光了家里的积蓄,连一辆多年跑运输的车也卖了,此后历经多次整治,“分分合合,尝尽了酸甜苦辣”。

  如猫儿乡洞里村,全村男女老少都参与到矿业中来,“全村有200多台车,家家户户都有至少一台运输车,田野山岗、房前屋后都堆满了矿石和矿渣”,湘西州生态环境局花垣分局一工作人员向记者介绍。

  当地人介绍,在“资历较深”的铅锌矿采区之一花垣镇老王寨村,开采最猛时,这里的一座山被挖成7层,到处是矿硐。

  记者在花垣县采访了解到,矿业鼎盛时,花垣县大街小巷随处可见越野车,因为其动力足、底盘高,方便出入矿山。由于运输矿石的车辆多,花垣县多条公路路况极差,路面坑坑洼洼,雨天到处是黑泥,晴天到处是灰尘,路上还经常堵车。

  2018年网上一份“湖南湘西最新富豪榜”显示,在前20位富豪名单中,花垣县占了近一半,几乎清一色是“矿老板”。

  记者采访接触的多位前“矿老板”,谈起当时的感受,除了赚钱“有奔头”,都觉得自身是带动家乡人致富的“功臣”。

  “对于没有其它资源的闭塞乡村来说,做矿是当时最好的选择,因为村民投入少、来钱快,所以很多老百姓被带动起来了”,一位前矿老板说。

  在花垣官方的统计中,最多时全县有1300多处矿硐,近百座尾矿库,仅龙潭镇就有330多处矿硐。鼎盛时,来花垣县的打工者多达五六万人,大家茶余饭后互相打趣:“来花垣,就要猛(锰)发财。”

  花垣县政府一工作人员回忆,当时矿区所见之处都是光秃秃的石头山,走到哪里都是灰尘。

  在花垣县知名景区边城镇,居民龙俊高向记者回忆说,当时穿过古镇的清水江,流淌的是上游选矿排放的废水,“江水又黑又臭”。

  有知情人士说,当时有采矿证的想尽办法“多圈地”、多挖矿,没有采矿证的就挂靠在有证的企业,“只要交一定费用,就能开采。一个矿背后的社会关系千丝万缕,这也给后面的整治增加了难度”。

  在上世纪末至本世纪初,无证开采、乱挖滥采、越界盗采、以探代采等现象每天都在上演。矿山在这一时期也进入事故高发期,渣库溢坝、矿硐透水、山体坍塌、废气废水排放引发的公共卫生事件等层出不穷。

  产业畸形发展,除了安全风险隐患,还导致社会治安不稳定。公安部、省打黑办等在这里挂上了整治“黑牌”。

  物极必反。“锰三角”之重镇花垣县,其矿业经济在经历“改善民生”“带动致富”“财政支柱”“安全风险隐患”等角色后,终于走到了亟待重拳整治的关口。

  2010年7月20日,一场矿山透水事故致10人遇难,击碎了很多人的“锰发财”梦。

  人命关天,痛定思痛。这一年,花垣县召开矿山整治整合动员大会。慢慢的变多的人意识到,不能要黑色的、带血的GDP。

  这也是花垣县历次矿业整顿中,力度和顶级规模的一次:锰矿由31个采矿权整合为5个;1227个矿硐中,除按设计的具体方案保留204个外,其余全部永久性关闭。

  大力整治下,2010年全县锰矿石成品矿产量为131.6万吨,比上年下降49.4%;电解锰13.9万吨,下降26.5%。

  记者查阅了花垣县近20年来的国民经济与社会持续健康发展统计公报,发现在第一次提出“锰三角”概念的2005年,花垣县锰矿石成品矿产量为40.45万吨,电解锰产量为7.31万吨,当年用电量为5502万千瓦小时。

  2009年,花垣县矿业经济达到“峰值”:锰矿石成品矿产量达259万吨,电解锰18.9万吨。这一年用电量也达到峰值:163950万千瓦小时。

  此后,数据呈下滑趋势。到2022年,花垣县规模以上工业统计的基本的产品产量中,锰矿石成品寥寥可数,电解锰产量只有4.8万吨,只有2009年鼎盛时的四分之一。

  这组数据,说明在矿开采量飞跃式上升时,环境隐患和安全事故频发;而后数据断崖式下跌,反映了综合整治取得的阶段性成果。

  从2005年至2021年,花垣县共经历三个阶段、四次较大规模的矿业整治,时间起点分别为2005年、2010年、2017年和2021年。第三轮大整治时,1195个矿硐被永久性封堵,31个锰矿采矿权整合为4个,几十家矿企被合并或关闭。

  第二轮整治时,花垣县曾把40多个采区的矿企老板集中起来,施行合作股份制。

  “当时遇到的阻力不小。有的老板因刚投资还没获得多少效益,不愿意关闭;有的老板原来有七八个矿硐,现在只能采一个矿硐,对整合比较。”湘西州生态环境局花垣分局办公室刘宏章介绍,因不满限时关停和补偿标准,这批矿企负责人开始通过不同渠道表达诉求。

  有一次,是刘宏章接待了他们。刘宏章就做工作:“如果继续开工,首先山上的矿硐都关闭了,你怎么选矿?其次,附近的尾矿库也已关闭,开工后的矿渣往哪里放?况且,请人看厂区,一个人按月薪3000元算,一年下来开支也不少,还不如早些配合政府拆除厂区,一些机器设备处理后,或许还能卖个不错的折旧价。”

  针对这批企业的补偿问题,后来请了几家评估公司,“老板们找了3家,政府找3家”,但最后,还是有27家矿企认为补偿不到位或要求继续开工而向上反映情况。

  因涉及众多矿企关闭或退出,还有整合,花垣县几乎发动了所有县直部门的工作人员投入到这场治理中。

  分管生态环保、自然资源和林业等部门的花垣县副县长龙光平向记者坦言:“忙起来没日没夜,3年来从没有休息过一个周末和假期。”

  龙光平是80后,县里主要领导曾跟他开玩笑,“我刚来的时候看你还是个帅小伙,现在看起来有点憔悴了”。

  整治过程中,龙光平和湘西州生态环境局花垣分局、应急局等部门负责人,经常下班后还聚在县政府办公楼101室,“在一楼加班方便协调沟通,应对涉矿突发情况也比较便利”,龙光平说,“那一段时间最怕晚上听到电话响,担心矿区发生啥事情”。

  “我们的规模企业最高峰时有100多家,现在已经是湘西州最少的了,只有20多家,但长痛不如短痛,我们迟早是要走上绿色生态、良性发展的道路。”龙光平表示。

  整治中还有一块“硬骨头”,就是矿渣处置。花垣县现有20座锰渣库,堆渣量约930多万立方米。

  锰渣解决方法以填埋居多,但占地多,易发生渗漏等生态风险。对此,湖南省专门编制了矿渣资源化利用、尾矿库风险管理和产品外输3个方案,计划对20座锰渣库进行分类分级系统治理,施行“一库一策”,最大限度降低风险。

  目前,花垣县已与多家高校科研单位合作,如按照科研团队“中试”效果,采用湿法处理工艺实现量产后,1吨锰渣有望提取70公斤碳酸镁、100公斤碳酸锰、240公斤硫酸铵,前景可观。

  2022年8月,省生态环境厅印发花垣县“锰三角”矿业污染综合整治规划和实施方案(2022—2025年),明确在2023年底前基本完成重点整治任务,到2025年底前,有效解决花垣县锰产业生态环境问题,实现标本兼治和绿色转型。

  这一年,花垣县4家锰矿开采企业整合成1家即湘西福阳锰业公司,6家电解锰企业整合为1家即东方矿业公司,铅锌矿开采企业保留1家,98座尾矿库仅保留4座。

  2023年,省委主要领导先后两次深入花垣县,调研矿业等相关工作,提出了“统筹谋划和推进生态保护修复、地质灾害防范、废弃物资源利用等工作”。

  在湖南,先后召开7次省委常委会会议、9次省政府常务会议、2次省生态环境保护委员会全员会议,研究、部署、推进花垣县锰矿污染综合整治,并明确“锰三角”矿业污染整治是一定得完成的政治任务和民生工程。

  2021年以来,在花垣县矿业污染综合整治行动中,中央、省、州、县累计投入9.39亿元。仅污水处理一项,锰矿涌水日处理费用就达7万元,而处理锰渣库渗滤液的污水处理厂,年费用高达3000万元。

  最新多个方面数据显示,花垣县环境空气质量综合指数及改善幅度排名全省各县市区第1位,并获评全省防范化解重大生态环境风险隐患“利剑”行动优秀县。

  而来自第三方大样本调查显示,花垣县人民群众对矿业环境治理总体满意率达到97.6%。

  生态环境部相关负责这个的人说,“锰三角”污染治理取得了积极进展,还需在固化治理成效上下功夫。

  如何在矿区覆土复绿,如何培育生态农业,矿业经济如何转型等问题,仍然摆在花垣县主政者的面前。

  在位于花垣县民乐镇的湘西福阳锰业公司,公司副总经理麻绍六向记者表示,公司现在存在民乐、猫儿、石栏3个矿区,每个矿区都配套建有一个污水处理厂。为配合整治行动,公司已停产2年多,2年来共投入治理资金超过1亿元,大多数都用在矿区雨污分流、污水处理、生态恢复等方面。

  其中3个污水厂分别进行改扩建,日处理量增加1倍,在线小时更新水质数据,并发送至生态环境部门。

  记者从花垣县获悉,截至2023年底,所有退出企业“两断三清”(即断水断电,清原料、清产品、清设备)工作已完成,职工安置也得到一定效果保障。

  此外,在铅锌矿山整治方面,共完成矿山覆土复绿13000余亩,完成19个涉矿村环境综合整治,30个矿业污染治理项目开工建设,总投资16.8亿元的一期项目已经动工。

  “去年以来,中办督查组、生态环境部、华南督察局、长江流域局、省纪委监委、省检察院等来县督导矿业工作,对花垣县取得的成效给予充分肯定。”龙光平说。

  “无锰不成钢,锰是重要基础物资,保留发展锰产业是必要的,但必须推进高端化、绿色化、智能化清洁生产改造。”交流会为“锰三角”下一步治理理清了思路。

  在产业转型方面,花垣县明白准确地提出通过技术攻关,着力延链补链,以产业开发区、长沙十八洞飞地产业园区为依托,加快延伸锰、锌等优势产业链。

  花垣县同时加快产业项目建设,“如兆成公司1万吨/年电池级四氧化三锰项目、吾道公司30万吨/年锰渣无害化资源化利用项目等矿业精深加工项目,已经陆续开工,新万润公司锰渣无害化资源化利用示范园区建设项目也在2024年2月份签约,正积极筹备项目开工。”花垣县发改委一干部表示。

  在花垣县新组建的唯一电解锰生产企业——湖南东方矿业公司,记者看到,公司为实现清洁化生产,购置了多套先进生产设备。在生产电解锰的第一道工序“制粉”,即把矿石打成粉末阶段,东方矿业依靠这套价值近两亿元的生产系统,每小时可打200吨(矿石),而且管道从地下输入,“全部密封,不接触气体和粉尘,安全性能得以保障。”公司技术人员表示。

  东方矿业副总经理刘汉勇对记者说:“我们在生产的全部过程中实现零排放,包括废气、废水、废液,不允许有任何一滴外排,而且对废渣、废水尽量‘吃干榨尽’。为实现清洁化生产,我们近年来做了全面的、系统化的升级改造。”

  ▲整治后花垣县唯一的电解锰生产企业东方矿业公司。图为安全性能较高、价值2亿元的生产装备系统。

  另一方面,当年办矿的多位企业主,如今已成功转型。比如龙清泉,在2008年彻底退出矿业,于2013年注册农业研发企业,带领一帮乡亲在家门口做起了茶产业。

  “我当年和几个朋友合作开采锰矿,2007年县里发生一次事故后,我猛然意识到责任重大,粗放式采矿,赚再多的钱都没有用。”龙清泉对记者说,他从锰矿退出来后,跑了大半个中国,考察茶叶产业,做茶产业“健康、生态,而且能带动大家致富”。

  在2021年整治行动中第一个退出矿企经营的麻兴刚,回到老家成立了农业研发企业,带领村民修路、开荒、流转土地,也发展起了茶产业。曾经翻山越岭找矿、采矿的严德忠,创办了德农牧业,带领乡亲们发展湘西黄牛产业。

  在曾经的采矿大区猫儿乡洞里村,记者看到,当年矿渣成堆的山岗田野,如今已是一片桃红柳绿、鸟语花香。

  该村村支书、村主任吴陆军向记者介绍,村里利用好矿业复垦复绿的集体土地,种了500多亩桑树,加上养蚕、养山羊等收入,去年村集体经济收入近20万元,村民务工收入也增加了40余万元,“相比过去采矿时期的满目疮痍,现在的生态环境好太多了”。

  在“锰三角”污染整治工作交流会上,湘渝黔三地代表共商治理和发展之策。贵州松桃县介绍了利用矿渣“变废为宝”的做法,而重庆秀山县已全面退出锰矿业。

  “秀山历年锰产业净收益大约有10亿元,淘汰退出和治理费用预计需要资金30亿元以上。”秀山县县长谭雪峰说。

  “通过交流会,我们不难发现到秀山、松桃的许多好做法,值得学习借鉴。”龙光平表示,一方面要学习邻县的好举措,另一方面要根据花垣县的真实的情况,走一条既能保护好生态环境、又能提升产业效益的高水平发展之路。

  记者了解到,花垣县目前正按照“一个矿产、一家公司、一条链条、一个园区”的思路,聚焦精深加工,引进优质企业,通过锰产业延链补链强链,探索高水平质量的发展途径。

  有壮士断腕的整治决心、步步为营的治理举措、久久为功的转型实效,有理由相信,这片“锰三角”在未来一定能成为和谐共生的“绿三角”。